窗外是上海的梅雨。

它不急不慢地落着。窗子没关,潮气就溜进来,带着一点樟树叶子的味道。桌上的书页,好像也比平时软了一些。

声音很匀。不是打在地上,是落在对面的房檐上,落在楼下的遮雨棚上。一片一片,连成一片。屋里很静,静得能听见这片雨声。

我喜欢雨,特别是细雨。蒙蒙绵绵中车灯闪烁,街边暖色的灯牌断断续续延伸向远方。马路上车水马龙,轮胎在柏油路上驶过,阵阵声音像浪潮击打岩石。淅淅沥沥的雨飘在伞上,脸上,地上,微不可闻,只留下清爽的印记。空气中尽是湿润土壤散发出的草木清香,混杂着一些晚饭的油烟气。

那个伏在考场课桌上的我,不会知道现在这场雨。

他的世界是四方的。一张桌子,一张试卷,一个缓慢移动的钟。窗外的光线很硬,明晃晃的,把窗框的影子投在地上,切出整齐的利角。他的未来,远不过是试卷翻过去的那一面。鼻腔里是旧木头课桌和墨水的气味。

对那时候的我来说,大学是个很远的东西。大学只是大学,是飘在空中的一个词。是老师嘴里重复的叮嘱。是贴在墙上褪了色的标语。他只想着下一道题,想着交卷的铃声,想着考完试回家路上,会喝一瓶冰了很久的汽水。那个世界很小,小到只有笔尖和纸面接触的“沙沙”声。那个世界又很结实,你每写下一个字,它就确定一分。

他不知道他写下的每一个字,每一个符号,最后会把他从那个燥热的夏天里打捞出来,扔进这场绵长的雨里。他用尽力气想逃离的那个下午,在日后会成为一个被反复回望的渡口。

他走出考场。天光很亮,四下很吵。他以为那个夏天,还会很长。

雨滴顺着玻璃往下淌,拖出一条长长的、歪歪扭扭的水痕。一道水痕,就像是一分钟。很多道水痕淌下去,就是一个下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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